1

大年三十。

曲闻溪一边磕着瓜子看春晚，一边刷着手机看热搜。

近来，隔壁“种玉”实在是闹腾得厉害，活脱脱一出大戏，演绎得那叫一个起伏跌宕。

她认识谢檐喧那么些年，也没见她什么时候这么上赶着给人办事，这回妥妥的是栽了。

她看相这么多年，去年头一回见到江停的时候，就觉得谢檐喧怕是要栽，当时那厮还不信，一脸“你个神棍”的表情，最后呢，结果呢，只能说她看相的水平是越来越好了。

曲闻溪有些自我膨胀，感觉来年生意一定是大涨，收入翻上几倍，暴富不是幻想。

春节联欢晚会其实没有多大意思，只是守岁的夜晚开的电视机看春晚，是上一辈就留下来的习惯，曲闻溪这些年也就守着这个习惯，无论看不看得进去，总还是开着电视。

屋里清清冷冷一片，墙上没挂中国结，门上窗上也未贴窗花，和“种玉”一般的两进小院子却远没有隔壁来得喜庆和热闹，只有曲闻溪一个人缩在沙发里，烤着火盆昏昏欲睡。

往年谢檐喧那个极会自娱自乐的总会爬上她家墙头，拉着她一块过年。

可自从江停来了以后，谢檐喧那厮眼里心里就只有江停了。

可怜曲闻溪，一个人守岁，除了看电视里的小鲜肉，就是上网追星，顺便给自己的淘宝店多画几张桃花符。

今年春晚里表演的小鲜肉又多了几张新面孔，有参加唱歌选秀节目走红的，有拍偶像剧走红的，还有几个男团组合，在台上又唱又跳，歌颂新时代，赞美好未来。

2

曲闻溪磕了一碟儿瓜子，嘴巴喉咙干得冒泡，正四处找水喝。

电视里几个小鲜肉正唱着歌，突然神来一笔，有个男生唱歌破了音，还正好卡在其他人都落了音之后，格外突兀，也尤其明显。

曲闻溪没个防备，“噗嗤”笑出了声，蹲在沙发上捶着膝盖猛笑。

等笑够了再去看屏幕，就见着一张极出色的脸，即便是在国台那般惨淡的滤镜下，即便是站在一群英俊的男人里，也如鹤立鸡群一般，恍若仙人。

曲闻溪是个好色的，一眼就挪不动眼珠子了，捂着嘴尖叫。

沉迷新男神的神颜不能自拔，曲闻溪对于没能看到节目一开始的表演者介绍而感到懊恼。

“看什么手机，追什么星。何艟有他帅吗？有他好看吗？有他神仙吗？”曲闻溪抱着手机，哭丧一张脸，因为不知道新男神叫什么名字，难过得厉害。

这张脸着实陌生，今年的热播剧、选秀节目，曲闻溪通通都看了，可偏就对着这张脸十分陌生。按理说，长成此等神仙模样，就算是只瞧过一眼，她也应该记得很清楚吧。

哀怨地对着电视机。

新男神动作很生涩，表情很尴尬，唱歌可能还走调。

除了一张脸能看，大约是什么都不太行。

瞧着瞧着，就瞧出了些问题。

印堂发亮发红，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，两颊丰盈，面色含笑。

红鸾入命宫。

这是要脱单的征兆啊。

“太打击人了。”曲闻溪“扑通”倒在沙发上，满脸的郁闷。

3

熬过了半夜十二点，曲闻溪才趿拉着拖鞋，踢踢踏踏滚上床去睡觉。

奔三的年纪了，也是实在熬不住了，头往枕头上一靠，没几个呼吸来回，人就睡着了。

等次日一早醒来。

初一的太阳十分给面子，明亮又暖和，透过窗子照在曲闻溪那张大床上，着实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。

从被子伸手出去摸手机。

点开微博。

热搜榜单大约已经在夜里换过好几轮了，但是“卢文霜盗画”的话题依然占据榜首，后面跟了个深红色的【爆】。

紧跟在卢文霜热搜的后面，却是一个新的消息。

【商陆春晚破音】

后面跟了个【沸】。

曲闻溪心下微动，手指轻点，页面瞬间转了进去。

果不其然，排在第一条的微博视频，就是昨天晚上春晚上，那个破音之后无比窘迫的男人。

微博上的粉丝仿佛各个都装了放大镜，将他在台上破音之后的反应放大处理，比如那恍惚了一瞬的慌慌张张可怜小眼神，还有那因丢了人而微微泛红的脸颊，还有尴尬之下不断抿唇而若隐若现的小梨涡。

曲闻溪缩在被子里刷微博，盯着那张脸看，越看越喜欢，越看越心痒，抠着自己的手机屏幕，念叨着：“怎么就红鸾入命宫了呢！这样的极品，怎么能被私藏呢！呜呜呜。”

商陆是个十八线小演员，这次上春晚完全是因为有个当红小鲜肉临时感染肺炎送进了医院，而他当时就作为备用蹲在角落里啃盒饭，被慌得不行的导演一眼相中，拾掇拾掇，竟然还是个天颜，当下就拍了板让他上。

说好了，他的麦关着，不让他出声就行。

结果音效师傅关错了麦，关了另一个小鲜肉的话筒，倒是让他的破音吸了一回睛。

商陆几乎是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，一夜之间走红。

只有7万粉的微博一夜就涨了一百倍。

4

曲闻溪摸进了商陆的微博，成了700万粉之一。

从最近的一条微博看起，整整看了一个上午，连口饭都没吃，只咬着指甲，跟中毒似的“嘿嘿嘿”直笑。

商陆，28岁，研究生毕业于首都大学土木工程专业。

25岁那年跑建筑项目时，在工地替人开了一会儿挖掘机，然后被路人拍了张照片放上网，从此惊为天人，一下就成了各大娱乐公司的抢手馍馍，最后签了聚星，头一年确实是被强推过一阵，可惜此人实在是没什么演艺细胞，也没什么唱歌天赋，单凭着一张脸，小火过几个月，然后就被新的小鲜肉拍死在了沙滩上。

随后几年要么就是在些偶像剧里打打酱油，要么就是在家抠脚，日子过的苦得很。

曲闻溪觉得商陆的职业生涯实在是太过坎坷，一颗慈母心恨不得化成了水。

翻开自己的银行账户看了看，觉得接下来为男神氪金这件事，可以提上日程了。

就看男神能不能给点力，接下代言了。

——

商陆的走红，显然是场没人想到的意外。

作为经纪公司基本上已经放弃的人，商陆没有自己的专属经纪人，没有助理，没有宣传团队，啥啥都没有，连他自己本人都懵逼得厉害。

年三十的晚上，春晚结束以后，商陆就上了回老家昆城的飞机，到了家，倒头昏睡了一夜，等他初一一大早出门吃早点的时候，才恍然发觉，自己红了。

彼时他就坐在一家常年开张的早点铺子里，吃着他最喜欢的烧卖。

这家铺子老板一家都是昆城本地人，春节期间，只要有人上门，他们就给做早点，口碑非常好。

商陆一颗烧卖还没放进嘴里，就听老板调侃他：“小商啊，昨天晚上我可瞧见你了。”

提到这茬，商陆就极度地难为情，他一个快到而立的男人，在全国人民面前出了个大丑，实在是没脸见人。

便只含糊了两声：“哦。”

“我女儿说，小时候瞧小商哥就好看，怎么现在还越来越帅了。”老板包着烧卖，抬头冲商陆道，“你一会儿吃完，给我签个名儿吧，回头给我闺女。”

商陆挠脸：“刘叔，您就别笑我了。”

5

曲闻溪骑着小电驴回家的时候，电驴屁股后面的篮筐里装满了新鲜的蔬菜。

她跟谢檐喧可不一样，谢檐喧是懒得宁愿饿死，曲闻溪是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。

等初三一大早，菜市场开了门，曲闻溪就穿上一身厚厚的衣服，骑上她心爱的小电驴，直奔菜市场而去。

回家的时候，大约是上午十点半左右。

春节期间的阳光不错，骑着电驴穿梭在街巷里，连风都没那么凛冽了。

就在藏春弄附近的箱子里，十字路口突然蹿出来一个人，猛地扑到曲闻溪的小电驴上。

来人身形高挑，标准的倒三角，猛扑过来的时候力量还颇有些大，连带着曲闻溪和她的小电驴一起倒在了地上。

“欸，我说你走路怎么不看道啊！”曲闻溪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，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蔬菜散了一地，痛心疾首。

“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男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，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，帽子严严实实地戴在头上，起身后第一反应是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，见没人，才松了口气，转过头，面向曲闻溪。

“我的菜……”

很贵的。

曲闻溪看着那张脸，硬生生把后面三个字咽了下去。

身体里有兴奋因子蠢蠢欲动。

“商陆。”她开口。

商陆一脸的窘迫，似乎并不想被人认出来，难堪，却又始终礼貌地跟曲闻溪道歉。

道完歉，刚欲离开。

就听见巷子后面隐隐传来有人叫他的名字。

商陆脸一白，抬脚就要跑。

却被人扯住了衣服角。

“上车。”曲闻溪动作很快，力气也很大，把小电驴三两下扶起来，跨上去坐好，然后拍了拍后座，“快。”

许久以后，曲闻溪回想这一幕，总觉得自己在那一刻肯定看上去无比英勇和帅气。

商陆犹豫了片刻，被人拽了个趔趄。

“快上来。”

6

小电驴风驰电掣，在巷子里东穿西绕，不到十分钟就回了她家。

她家也是个铺子，上面是用刻刀凿出来的招牌名字——红叶1。

“先进来避避吧。”曲闻溪开了锁，推门进去。

两进的小院子，前院被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，里面有肥嫩的锦鲤游来游去，还有枯败的荷叶，要是不知道的，还以为是穿越进了哪个文人墨客的隐居之地，风雅又大气。

商陆从小在昆城长大，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，一时竟还有些好奇，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。

再往里走，屋里明亮堂皇，有一件全玻璃打造的暖房，暖房里还摆着喝茶的工具。

正堂屋摆着一方大案，上面放着一摞一摞的黄色符纸，上面不知道画了些什么。

曲闻溪洗过手回来，就看见商陆一脸惊茫地盯着桌上那堆桃花符。

她走过去，拿起一张就往商陆肩膀上贴：“招桃花儿的符，我画的可灵了。”

商陆下意识躲了一下，完了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失礼，抱歉地看了曲闻溪两眼。

曲闻溪倒是毫不在意，耸耸肩，把符给放了回去，放回去前转身笑着又问了一遍：“真不要？”

商陆摇摇头。

碍于现在附近有不少人都在找他，商陆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暖室，榻上铺着毛绒绒的毯子，阳光照在上面，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样子。

曲闻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笑道：“你可以去坐坐，等外面人散了，你就能走了。”

商陆有些感激，迈步前，思索了许久，才开口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曲闻溪，闻道扫松溪雨后的闻溪。”她有齐眉的刘海，正好落在上眼皮上，头发又黑又亮，搭在她的脸畔肩头，衬得她肤白胜雪，仙气飘飘，一笑起来，圆溜溜的一双眼就弯成了两道上弦月。

这个名字，让商陆突然想起了一句话：摸骨看相寻姻缘，藏春弄问曲灵眼。

这是坊间流传的句子，商陆从前只当是个传说。

他微微睁大了眼。

明明他一个字也没说，可曲闻溪却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，点点头：“就是我。”

7

大约是近来没睡过一个好觉。

商陆在曲闻溪的暖室里晒着太阳，迷迷糊糊靠着那方小榻就睡着了。

曲闻溪烧好热水，正准备进去泡茶，却见新男神没有丝毫的防备，居然在她这儿睡了个昏天黑地，她莫名觉得有些可爱，有些好笑。

在娱乐圈混日子的人，居然这么没戒心。

她撑着下巴坐在茶桌后面，目光落在商陆的脸上，一边端详一边感叹。

这张脸毫无疑问很好看，无论是把五官拆开，还是合在一起，无一处不精致可人。

同时，双耳贴脑，颧骨饱满，怎么看都是一副好命相，无论是人缘还是事业，一生都没什么大波大折，这样的命数，倒是少见，也不知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。

只是一想到他近来红鸾入命宫，曲闻溪心里就重重叹了口气。

如此这般神仙似的人物，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个死鬼。

曲闻溪托腮深思。

冷不丁听见屋外院子墙头上传来谢檐喧的声音。

“老曲，来炸金花啊。”

暖室里睡着的玉人儿眉间皱了皱，像是要被吵醒。

曲闻溪说时迟，那时快，起身从地上捞了个东西，出门就朝墙头上扔了过去。

等她回过神来，隔壁已经传来谢檐喧“啊~哐、哐、哐、嘭”的声音。

曲闻溪脸皱成一团，没忍心听，满脸的抱歉，想着明天就去找老谢道歉去。

也不知道刚才拿了个什么东西扔过去。

回到暖室。

商陆已经醒了，坐在榻上揉眼睛，明明快三十的人了，动作神情居然还像个少年。

他有些不好意思，有些腼腆：“对不起，我睡着了。”

曲闻溪忙摆手：“没事没事。”

说完就背着手，站在暖室门口看他。

商陆起身，却发现自己的皮鞋少了一只，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，他目光四下扫了扫，还以为是自己把鞋踢不见了。

他的动作很明显。

曲闻溪自然也看了过去。

看到那只孤零零的皮鞋时，她背在身后的手搅成一团，心道：糟糕，刚把他皮鞋给扔了。

眼瞧着曲闻溪的神色，也有些奇怪。

商陆问她：“你，有没有看到我的，鞋？”

“鞋？什么鞋？没有啊！”曲闻溪心虚地转过身，迈着步子往外走，“你鞋找不到的话，我先去隔壁老钟那里帮你借一双。”

说着人就出了屋子。

商陆刚想说不用，先找找，话还没说出口，曲闻溪人就已经不见了，只剩下在半空里仓促划出一道弧线的发尾。

还有她穿的那件香云纱半身裙的裙摆。

裙摆上绣着一朵合欢，花瓣层层叠叠，如云似雾，就像是开在了门角，颤巍巍地绽放。

注释：

红叶：红叶之题，红叶上题的诗，比喻姻缘巧合或天赐良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