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和日暖:唐菖蒲(大结局)

人生至高无上的幸福,莫过于确信自己被人所爱。

——雨果

1

赵蓦尘的画展一直在造势。

作为年轻一批的艺术领军人物,除了以前参加过的综合性画展以外,这还是他第一次开自己的画展,也意味着他在艺术圈的位置会更加牢固。加上赵蓦尘本身是昆大的老师,同跨学术圈和艺术圈,办画展的消息一经宣扬,已经引起了广泛范围内的关注。

日子一天比一天冷。

昆城已经下了两场大雪。

谢檐喧在堂屋里生了一个火盆,无烟炭烧得噼里啪啦响,火盆边上堆着几个红薯,烧着烧着香味就开始四溢。她半倚在懒人沙发上,腿上搁着一个iPad,微博上某媒体正在放新闻视频,主持人着装得体笑容满面,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。

“近日,有网友关注到,昆大艺术系老师赵蓦尘即将开办自己的画展,而赵蓦尘也曾在微博中说起,会给大家带来一场意想不到的、充满惊喜的视觉盛宴。”

“根据此前,《昆城日报》中一则关于‘青年艺术家江停“死亡”之谜’的报道,众网友猜测,赵蓦尘此次画展,是否会与当初红极一时的江停有何联系。”

主持人说起话来字正腔圆,情绪起伏恰到好处。

谢檐喧就那么百无聊赖地看着,伸手从火盆边上掏了个红薯,一边烫得直吸气一边剥着烤糊的皮。

“风雨欲来,你怕不怕啊?”

这话说得像是无心。

江停在旁边整理这一年的营收,特地做的表格,看上去还勉强算是个财务报表。

“怕谁?”

谢檐喧“啪”地把iPad倒扣在自己腿上,挤眉弄眼,故作恐怖:“怕你前妻找上门来啊!”

也不知是不是错觉。

谢檐喧似乎听到了江停的一声冷笑,扒了扒耳朵。

“现在应该是轮到她害怕了。”

瞧这话说的,要是忽略他那一身粗布麻衣,还真像个霸道总裁的口气。

只可惜,霸道总裁不是江停,而是这“种玉”的大老板,谢檐喧。
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

邺城近来天气尤为恶劣,阴阴沉沉已经连着下了快整月的雨。

明薇过得颇有些风声鹤唳,每天晚上听着屋外的风,就觉得满心的惊慌和恐惧,明艳饱满的一张脸也因为精神不稳定而开始消瘦。

她大概从来没想过,死的那个人不是江停,更没想过,江停居然还活着。

卷土重来的时候,居然如此的势不可挡。

蜷缩在床上的时候,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响起。

渐强的铃声像是要从明薇的耳朵一直钻到大脑里去,像柄钻头。

“喂。”她握紧了手机。

“找机会去一趟昆城,先确认,说不定根本不是他。”电话那头是有些暴躁的男音。

“怎么可能不是!我怀疑最近有警察跟着我,我去昆城岂不是自己心虚!”明薇近若歇斯底里。

“越是跟着你,你越要去。作为一个失去丈夫,伤心欲绝的女人,在得知丈夫没死之后,迫不及待去见他,才是常人应该有的反应。你越是抗拒去找他,就越证明你心里有鬼。跟何况,当初是你向我保证,死的人是他。”最后一句话,简直就是咬牙切齿。

明薇右手死死攥着床单:“明明,明明那天在屋里的人是他。赵含光明明已经去机场了。”

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!只怪你当初太大意了,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认不出来。”

明薇再听不下去,挂断了电话,心头怒火骤起,把手机狠狠砸到墙边,好好的一张屏幕就碎成了蜘蛛网。

枕边人,枕边人!说是最亲密的人,可明薇对江停根本不熟悉,那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,她连去拉他的手,都不被允许。

2

谢檐喧出门的时候,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。跟踪的人水平并不算高,动作也不算隐蔽,她几乎是一个转弯就察觉了。

空气里有熟悉的香水味。

谢檐喧勾着唇角笑,脚步越发轻快,一边哼着小曲,一边晃着脑袋,不过是出门买块小蛋糕,愣是像极了一只扑花的蝴蝶。

回去的时候,站在门口就不愿意进去了。

“江停,江停!”大着嗓门呼叫了两声。

门里有人出来接她,身材纤长,宽肩窄腰,脊背挺得笔直,就像一节细竹,清隽又雅致。

谢檐喧眼珠子转了转,突然一个跳起,往来人怀里扑了过去。

那人手长脚长,往前迈了两步,稳稳当当把谢檐喧接进怀里,还要板着一张脸训她。

明薇就站在一处拐角,看着眼前那一幕,无数的情绪就仿佛火山爆发一样,惊慌、心虚、害怕、嫉妒、嫉恨突然在她的胸腔和脑子里炸了开来。

这个一向用最得体最优雅的一面面对所有人的女人,就站在这个逼仄的拐角,生生红了眼眶。

她认识谢檐喧。

在卢文霜的画展上。

那个在她眼里一点气质、一点品味都没有的女人。

那一对身影在门口纠缠着。

若不知道的,还以为他们咬着耳朵在说什么甜蜜话。

可事实却是。

谢檐喧厚着脸皮吃着江停的豆腐,然后凑在他耳朵边上细声细气地告状。

“明薇在跟踪我。”

江停不动声色地掀了眼皮,往四下里扫了一眼,然后收紧横在谢檐喧腰上的胳膊,半抱半拖地把她弄进了屋。

谢檐喧在他怀里,仿佛一个米袋子。

“最迟明天,她就要来找你了。”米袋子谢檐喧又插了一嘴。

江停把她“扔”到沙发上,面无表情,居高临下:“不见。”说完,转身就走,今天的花还没浇,饭还没做,卫生还没打扫,衣服还没洗,资料还没整理……没做完的事多了去了,谁管明薇来不来。

谢檐喧大剌剌歪在沙发上,捻了个兰花指,矫揉造作道:“真真是个负心汉。”

话说完,江停没什么反应,倒是谢檐喧自己被自己恶心得够够的了。

的确没有人管明薇来不来。

无论内心有多么复杂,多么踌躇犹豫,都只有明薇一个人知道。

这些年,顶着江停遗孀的名头,她在圈里颇受照顾和尊重,久而久之,她还真当自己是江停遗孀了。

而江停没死的消息传出的那一刻,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也都意味着即将完结。

第二天便是翻了年。

元旦那一日,全国都在放假。街上人来人往、车水马龙,商场门口摆着一排新鲜出炉的促销信息,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喜气洋洋。

明薇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,大红的毛呢格子大衣,脚上蹬一双羊皮小靴。

不到九点,就敲响了“种玉”的大门。

谢檐喧坐在堂屋里喝着江停昨儿熬了半宿的梨汁,勺子在碗沿上敲着,跟那敲门的频率一模一样,一下一下,就像是打在人心头上,打一下跳一下。

江停嫌弃得不行,一把把勺子夺了过去:“乞丐才敲碗。”

“啧啧啧,瞧不起人了吧。”谢檐喧一口灌完,咂吧咂吧嘴,“我当初也没嫌弃你赖在我门口啊。”神情颇为傲娇。

敲门声停了。

谢檐喧撑着下巴,好似看戏,数着倒数:“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。”

就跟约好似的,话音一落,敲门声再起。

谢檐喧起身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:“我去会会她。”

3

“吱呀”一声。

那是两扇古朴老旧的木门,上面垂满了锦屏藤,只是这深冬里没了叶子,枯枝便如同杂草一般缠成一团,乱糟糟的看着有几分瘆人。

开了门,是一张见过的脸。

圆圆的一张脸,斜垂着一根粗黑油亮的麻花辫,穿着一身棉麻的棉衣,鼓鼓囊囊着,没有半点玲珑雅致,却看着十分温暖。

“哟,又见面了。”谢檐喧一笑,露出两排糯米牙,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看着人,莫名有着压力。

明薇不自然地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:“我来找,江停。”

“你是他什么人呐,就要找他。”谢檐喧也不让人进去,就那么堵在门口,两手往袖口里一揣,然后斜靠在门框上,穿堂风过,缩缩脖子。

明薇压着心里的火气:“我是他太太。”

“哟哟哟。不得了,太太呢。”谢檐喧一双眼睛上下扫视着明薇,神情莫测,然后往前伸了伸脖子,冲明薇挤挤眼睛,压低了声音,“是太太啊,还是前妻啊?”

明薇不欲跟她多说,只想往里闯,脑子一热伸手就去推谢檐喧。

可谢檐喧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,稳稳站在原地,愣是一点没被推动,反而伸出了一根手指,抵住明薇的肩膀,抵得她竟还退了半步。

“擅闯民宅啊!我报警的,你信不信?”

明薇怒从心起:“我见我自己的丈夫,有什么不能的。你又是谁,凭什么拦我?”

谢檐喧顶着明薇的狂轰乱炸,懒散地打了个哈欠:“这人呐,要是不要脸可还行,别说你就是个十八线前妻,就算你是正儿八经的太太,我都不吃这套,毕竟你要找的人,现在可是我的员工。”

说完,往后退了一步,退回了门内,“现在上班时间呢。”然后“啪”,两扇木门就这样在明薇面前,毫不留情地关了起来。

关了门,谢檐喧直觉得自己把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都演了出来,心里默默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。

随后掏出手机,给裴思远发了个消息。

“江停前妻明薇现在就在我家门口,要堵人趁早。”

说了不把江停架出去,可没说不把别人架出去啊。

心情是说不出的大好。

裴思远带人来得快。

明薇寻人不得,丧气而归的时候,就在藏春弄门口的公交车站被裴思远堵了个正着。

“明小姐,明小姐!请问你是青年艺术家江停的前妻明薇小姐吗?”

裴思远一个采编记者,愣是把报社全媒体中心的出镜记者都拉了出来,长枪短炮那么一怼,明薇简直连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。

镜头里几乎是一秒没错的,把明薇惊慌失措的样子全都记录了下来。

“明小姐,请问当年江停死亡的事,您清楚内情吗?为什么您可以在尸体面目全非的情况下,还那么肯定地认了尸?当年江停死亡的时候,您没有想过要查清楚事情真相吗?您是怎么轻易接受意外死亡这样的说法的……”

裴思远简直就是刀刀戳进了明薇的心窝子,跟一杆枪似的,嘴巴里噼里啪啦一顿问,语速极快,吐词清晰,明薇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。

最后一个问题。

“请问明小姐,您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江停先生离婚的?”

死寂。

明薇心里突然一片死寂。

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滴滴叭叭地叫唤着。

明薇却像站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,除了自己失控的心跳,什么都听不到了。

镜头直直对着她,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变成木然。

“我们此前做过多方调查,据知情人士透露,您似乎在2017年上半年就与江停先生离婚了。可是当年,你却没有提到半句,并以遗孀的身份迅速处理了江先生的后事,顺利接手他现存的所有画作。”

裴思远并没有做出有违记者原则的个人猜测,而是以一种中立的,陈述的口吻,重新复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。

可这每字每句,都经不起推敲。

“我,无可奉告。”明薇咬着牙,踩着高跟鞋的两条腿在大衣的掩盖下有些微微地发抖。

明薇不是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人,与媒体交往更是常事。只是对于江停死亡一案来说,她心里有鬼,自然不敢理直气壮。而裴思远敢来找她,必然是手里抓着什么证据,要么是证明江停是江停的证据,要么,就是当年那场火灾的证据。

来昆城之前,她原本只是想看到了江停再做打算,可现在她却发现,人早已是笼子里的蚂蚱,无论怎么跳,笼子,早就织好了。

无可奉告。

几乎要坐实了网友们各种阴谋论的猜测。

这一局,她输得太快了。

4

当天晚上的昆城新闻,立马就报道了裴思远下午去堵明薇的事。

这一招,可算是把明薇这个人,彻彻底底架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,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色,每一个心虚的眼神,都会被解读成一万种可能。

谢檐喧看着电视新闻,哼着昆城小调。

江停洗了澡出来,坐在她的旁边,身上还有着潮湿的余热。

江停和谢檐喧用的是同款沐浴露,谢檐喧抠门,每次大采购都是冲着那些买一送一,买这送那的优惠去,一瓶沐浴露,二十来块钱,买一送一,一瓶放在谢檐喧自己的浴室里,一瓶放在江停的浴室里,好几个月了,两个人身上都是同样的香味。

谢檐喧本是没觉得有什么,可现在,江停坐在她旁边擦头发,刚换的睡衣,棉质开衫,领口服帖地顺着那一对锁骨。

谢檐喧原是抬头指着电视要江停看,可逆着屋里的光线,目光冷不丁就落在了那线条清晰的脖颈之上,因着他实在精瘦,越发显得骨骼明显,连喉结都较常人更突出一些。那是一种来自异性的生而即有的性感,没有任何外在的修饰,就那样简简单单地从骨子里透了出来。

看着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。

着实美色误人。

安静的屋子里,突然就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。

江停低头去看,面带疑惑。

谢檐喧那张老脸几乎不用酝酿,从面上一直红到耳后根,红到脖子,窘迫得恨不得能一头钻进地缝里。

“怎么了?”江停指尖沾了水吹了风,有些凉,伸过去碰了碰谢檐喧的脸颊。

谢檐喧就跟触了电似的,猛地弹开,像只兔子似的缩进了沙发角落里。

她从来都是从容的,无论是刚捡到江停的时候,还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上了心的时候,还是一个人在外面发现十分想念他的时候,还是在归家时觉得自己或许离不开他的时候。

只有现在,那是从心里蔓延出来的慌张和羞怯。

竟让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
“我先去睡觉了。”谢檐喧半垂着眼,逃跑似的跑回了房间。

留下江停一个人,坐在堂屋里,火盆烧得噼里啪啦响,电视里还在放下午明薇被堵的新闻。他静了静,然后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捻了两下。他的食指还残留着谢檐喧饱满柔软的脸颊的触感,和那红扑扑颜色后面灼人的温度。

江停看着自己的手指想了许久,然后抬头看向谢檐喧逃走的方向。

害羞了。

他在心里下了这么个结论。

“种玉”里始终暖意融融,让人忘了,这个冬天,原本是个寒冬。

没有谁在意电视里那个慌张的女人。

正如当初没有人在意那场事故的真相一样。

要是平时,江停八成也就自己去休息了。

可走到房间门口,脚步还是顿了,掉转头去了厨房,不一会儿端着一碗冰糖雪梨出来,径直往谢檐喧房间门口去。

这是第三次半夜敲门了。

谢檐喧把门开了道小缝,露出自己的小半张脸,难得扭捏。

“干什么?”

江停伸手,把碗递了过去:“宵夜。”

谢檐喧伸手去接,害羞劲儿还没过去,就听见江停突如其来一句。

“吃完记得刷牙。”

然后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谢檐喧就像是从高压锅里突然被扔进了冷水盆里,那叫个透心凉,狠狠跺了两下脚。

真是一肚子春心喂狗了。

5

当年的事情,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。

也尚算是天时地利人和。

2017年是个大旱之年,入秋的时候气候已经变得十分干燥,邺城大大小小起了几场火,消防局那段时间格外忙碌,日日走在路上,都能听见消防车乌拉乌拉地在街上跑。

江停住的地方方圆两公里,不是树林就是田地,而那间屋子本就年久失修,加上江停职业的原因,堆了许多的松节油在屋里,哪日天干物燥的,一点小火星子就能引起一场大火,根本毫不意外。

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在反复调查后,依然被人认为是意外火灾的原因。

如今要想翻案,除了从明薇和卢文霜的嘴巴里把真相抠出来,还真的没有什么好的方法了。

至于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真相逼出来。

谢檐喧也没透露出什么。

周四,阴了几天的天气好不容易转了晴,太阳在云层上露了个脸,就引得人们迫不及待地把衣服被子搂出来晒了。

谢檐喧恨不得也把自己摊平放在阳光下反复晒着。

“江停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江停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江停江停江停。”

江停放下手里的画笔,有些无奈,揉揉额角:“我在。”

谢檐喧抱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:“就想叫一下你。”

江停叹了口气,把调色盘也放了下去,走到谢檐喧面前,蹲下,极有耐心地问道:“为什么想叫我?”

谢檐喧努努嘴,抠抠杯子:“要是,要是有一天,明薇拿我威胁你,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她啊。”

谢檐喧这话,江停听不大明白。

“什么叫,拿你威胁我?”

谢檐喧心虚地挪开自己的视线,上下左右,这里看看,那里看看,就是不对着江停。

江停伸手就扣住了她的下巴,腮肉被挤成一团,天生殷红的嘴唇也跟着嘟了起来。

“就是……”谢檐喧含糊不清地道,“我猜他们可能要做什么。”

江停的身份几乎已经实锤,裴思远之前以照片为引,随后陆续拜访Allen拿到了不少江停小时候的照片,还有一些就医资料,材料一出,江停没死的事实基本上已经盖棺定论。那么接下来,就是处理当年那宗“死亡案”。

明薇作为当年确认尸体的第一证人,自然会被警察盯上。

可她会不会束手就擒,却是另一码事了,毕竟,没有证据不是吗?

还有卢文霜,真的以为躲在背后,就不会被这把火烧到吗?

谢檐喧自然不会放过他们,这个局,还没完呢。

江停显然有些紧张:“你打算做什么?”

“就是假装被他们利用一下,要是他们威胁你什么,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。不要自己加戏干扰我的安排。”谢檐喧拍开他的手,揉揉自己发红的下巴。

“只要你保证不涉险,我就不干涉你。”江停固执地要谢檐喧保证,任她插科打诨都不依。

谢檐喧被他的紧迫盯人法子逼得没了办法,只能竖起两只手:“绝对,没有危险。”

于是,江停再不过问。

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。

没有我为你好,我为你着想,只有你说我就信。

6

这年春节过得格外惊心动魄。

赵蓦尘的画展就定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开幕,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。

谢檐喧早早就把麻袋给了赵蓦尘,赵蓦尘接过的时候仿佛接着无价之宝一般,小心翼翼,对于谢檐喧只拿个麻袋装画的行为表示十分的不快,他偶像的作品怎么能用麻袋装呢。

谢檐喧手里拿着零食,随手一指:“他自己装的。”

赵蓦尘个双标狗立马就变了,什么江老师果然不拘小节,从艺者就应该有这样的大气和风范。

变脸仿佛跟川剧学的,看得谢檐喧一愣一愣。

不过赵蓦尘当真是把一个粉丝对偶像的爱护之心发挥到了极致。

一共7幅油画,被他精心地装裱了起来,就挂在画展最中间的位置,仿佛这场画展是为江停办的一样,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画全都挤在了一边。

谢檐喧去看画展的时候,都觉得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赵蓦尘。

有了赵蓦尘造势在前,加上近两个月来,江停的新闻简直就是在网上刷屏似的滚动,不断有新的消息出来,仿佛在看年度大戏,睡一觉就有新的剧情推进。

天涯论坛和知乎上还有人开始以这个题材写推理文,写得那叫个精彩,看得谢檐喧都控制不住地鼓掌叫好。

于是,这场画展,自然也就成了众网友离传奇人物江停最近的一次了。

看不到他的人,看到他的画也是好的。

而“很巧”的是,这次在赵蓦尘的画展上,以嘉宾形式出现的7幅出自江停之手的油画中,恰好有一幅,与卢文霜曾经拍出惊人天价的《云水蓝》一模一样。

笔触、画风、色彩、构图,那张画里的每一个细节,都恍若再现。

“卢文霜盗画”的话题,就在大年三十的那天夜里,突然在微博热搜榜单上爆了。

卢文霜有多高调,现下就有多狼狈。

他一直致力于塑造一个才华横溢、文质彬彬的完美艺术家形象,微博粉丝数量堪比国内一线明星,甚至有粉丝称,他是当代艺术家唯一一个凭借个人魅力和个人实力强势出圈的男人。

高楼如云,轰然倒塌。

当初《云水蓝》横空出世时有多么惊艳,现在就有多少骂名。

有粉丝通过软件查到,卢文霜一晚上微博上线次数达到了两百多次,这该是有多忐忑。

当然也有脑残粉依然支持,口口声声说着:“不过就是临摹我们卢卢的作品罢了,一看就粗糙得很。”

这位脑残粉的言论一出,立马被各大美术专业的学生疯狂反击。

“你让卢文霜再画一次,能画出来我就承认。”

“小朋友没眼力,姐姐就不怪你了。这要是临摹,姐姐一个油画系的高才生,立马退学。”

“不懂行就不要乱说,否则只会招来嘲笑。”

……

正如当初谢檐喧去看卢文霜画展时所说,卢文霜的《云水蓝》真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,跟他惯常的画风,有明显的区别。

若说是一时灵感来源,开了窍。可后来怎么不见水平更上一层楼。

原来是没人往这方面想,此刻江停的原作再次出山,长了眼的人,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。

毕竟,明薇现在可是卢文霜的经纪人。

狼狈为奸这种事,又没什么稀奇。

在这个舆论爆炸的时代,所有的招数,都没有把他们推到大众面前来得快准狠。大众可不管你究竟有没有犯罪,也不会管你究竟有没有证据,他们每个人都只相信自己的想象和推理。

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无辜的人来说,或许是种灾难,但对于真的做了亏心事的人来说,就将产生巨大的效果。

卢文霜成也流量,败也流量。

7

明薇和卢文霜不可能不反击。

通稿、律师函几乎是雪片一般一层一层地覆盖着舆论,不得不说,多少起了点作用,至少扭转了一小部分网友的舆论。

毕竟都是猜测,被动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
而这个时候的谢檐喧和江停却始终保持沉默。

谢檐喧一直认为,沉默,终究会触底反弹。而这,也将是她最后的致命一招。

明薇陆续在微博和各大媒体上“还原”自己当年认尸的“全部”过程,每一个时间、每一个不在场证明,都做得完美无缺。

所谓“实锤”,让不少人开始相信他们,转而攻击江停。

裴思远很着急,三番几次给谢檐喧打电话,谢檐喧那急死人的性子真是让人恨不得给她两拳头,只慢慢悠悠地说“不急不急”。

要是不让那些网友重新相信他们,支持他们,那么最后翻盘的时候,他们又怎么发挥最大的杀伤力呢。

网友最讨厌什么?最讨厌别人自以为是地把他们当傻子。

所以,两厢对垒,拉锯战可不是上策。

更何况,两个真的犯了罪的人,越是想辩驳,就会越快露出马脚。

不只谢檐喧和江停在等明薇犯错,范成武也在等明薇犯错。

你不是说你有所有的不在场证据吗?那我们就把当年的过程,全部还原。

时隔近三年,虽然很多东西早就无法溯源,但是那群刑警也不是吃素的。

最后一段时间,谢檐喧总得要给范成武他们一些发挥的余地。

于是,“种玉”这么多年首次闭门谢客,两扇朱红大门关得紧紧的,门口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就那样被风吹得摇来摇去,落在地上的红色光斑也就随着它不断在地面影拓。

关起门来过日子,谢檐喧和江停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什么不同。

一个开始冬眠,一天24小时,恨不能有一半的时间不是睡着就是躺着,剩下一半的时间不是靠着就是趴着。

一个开始画画,每天做完家务,就在堂屋里挥毫泼墨,搞得满屋子都是那松节油刺鼻的味道。

谢檐喧把一条小丝巾折了几道,折成一个两指宽的布条子,薰好了香,系在自己的鼻子下面,然后拿嘴呼吸,丝巾的一个小角被她呼得飘上飘下,她就盯着那个小角,差点盯成了对眼。

斜刺里伸出来一只瘦长的手,竟然大胆地揪住了她的鼻子。

谢檐喧拍着沙发,瓮声瓮气道:“大胆刁民。”

头顶有轻笑。

谢檐喧翻着白眼去看,就见一张清瘦的俊脸倒着出现在她上方,眼底有笑意。

“今儿不画了。你想做点什么吗?我陪你一起。”

江停居然心生了不少的愧疚。

看着谢檐喧前段时间跑前跑后,每天电话打到半夜三更,好不容易歇了口气,还只能无聊地看他画画,而他连陪她消遣消遣的时间都少得可怜。

谢檐喧受宠若惊,一骨碌爬起来,摘了那丝巾做的布条子,两眼放光:“真的?”

江停越发感到愧疚:“是啊。”

谢檐喧趿起拖鞋就往门外跑,边跑边叫:“我去把曲闻溪(注1)叫过来,咱们炸金花。”

江停看着她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,有点后悔。

去找曲闻溪也是不走大门的。

墙边放了个竹梯,谢檐喧架好就往上爬,动作麻利得就像只猴子。

江停在后头看得心惊胆战,那院墙至少有3米,竹梯并不粗壮,看着摇摇欲坠的,颇有些吓人,谢檐喧趴在墙头,一头的长发被风掀成了一团乱麻,张牙舞爪,谢檐喧还得腾出一只手去扒拉。

“老曲,老曲,来炸金花啊。”

谢檐喧深情呼喊了两声,没人应。

又呼喊了两声。

突然从隔壁院子里飞出来一只男士皮鞋,直直砸中了谢檐喧的脑门。

“嘭”一声,响亮得不得了。

谢檐喧被惯性带动,重心一个不稳,摇摇晃晃就要从梯子上摔下来。

江停一个箭步过去,把竹梯往墙体上牢牢一按,发出清脆的一声“啪”。可人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见谢檐喧一阵“啊啊啊啊啊啊啊”,江停甫一抬头,就看见谢檐喧跟只盘腿青蛙一样,直接从梯子上滑了下来。

江停伸手就去接,稳稳当当接进怀里。

都来不及安慰两声,一低头就看见谢檐喧那好看的小尖下巴上血肉模糊,她瘪着嘴,黑黢黢的眼睛里噙着泪,颤颤巍巍挤出来一个字。

“疼……”

8

那个字就像是一把小钳子,突然夹住了江停心尖尖上的那块肉,疼得他几乎要蜷缩。

冰凉的手指捻了捻谢檐喧的耳朵,沙哑粗糙的喉音在谢檐喧耳朵边上响起。

“不怕。”

他强行镇定,拿了钥匙,用一块毛巾轻轻捂着谢檐喧的下巴,然后神色冷凝地往外走,开车去医院。

这人惯来爱装模作样,面上看着不显,可那车速恨不能能飞起来。

谢檐喧心里一边喊痛,一边还抽出空来想这该是闯了多少红灯,超速超到什么地步了啊。

明年驾照的分怕是不够扣了。

检查结果没有伤及骨头,只是下巴那块的皮肉伤得重了些,贴了厚厚的纱布,开好了药,嘱咐回去以后要天天换药。

谢檐喧是个怕疼的人。

医生上药的时候,她就一个劲地吸气,龇牙咧嘴地喊疼。

连医生都有些无奈,可江停却罕见地认真,站在谢檐喧的身后,双手扶着她的肩膀,谢檐喧但凡一往后仰,就能靠到他的小腹。

谢檐喧常年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,这会眼泪巴巴的可怜样子,完全就是一击重锤往江停心里哐哐猛撞。让人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,哄小孩似的哄着。

两个人,一个在前面领着路,一个扯着对方衣摆,抽抽噎噎地跟在后面。

那场面看着,有些莫名的可爱。

回家的时候,在家门口遇见了曲闻溪。鬼鬼祟祟站在门外,偷摸着往里瞧。

谢檐喧气势汹汹地过去猛拍她一下,唬得对方吓一大跳,捂着胸口转过身。

一看谢檐喧这负伤的状态,曲闻溪就自觉矮上半截:“没事吧,老谢。”说着还想去摸摸她的下巴。

谢檐喧瞪着她,下巴疼,嘴巴咕哝了半天,像个大舌头:“绝交三天。”说完就开门进屋。

曲闻溪拦她没拦住:“欸,别啊。”

还准备进门,可江停人高马大地往那一杵,直勾勾地盯着曲闻溪,看得人心里发毛。

曲闻溪缩缩脖子,摆摆手:“好好养伤,好好养伤。”

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。

次日一大早,江停还没出后院,就听见谢檐喧屋里传来“咿呀哎呀”的惨叫。

敲了门。

抬眼就看见谢檐喧红着眼眶,嘴巴里插了根牙刷,嘴巴微微张开,白色的牙膏泡沫挂在嘴角,造型很是独特。

“碰着了?”他微微弯着腰,低头去检查谢檐喧的伤处。

谢檐喧咬着牙刷:“嘴张不开啊。”

江停大概也明白了,谢檐喧这厮的痛感神经十分发达,稍稍一碰,就觉得自己受不了了。他抿了抿嘴,小心翼翼地抬着她的下巴:“走吧,我给你刷。”

谢檐喧的洗手间里放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凳,她平时刷个牙得刷五分钟,觉得站着太累,就在洗手台前放了个凳子,坐着刷牙,坐着洗脸。

饶是江停对她的懒早就有深刻的认识了,还是被这个凳子看愣了半天。

“坐好。”他扬扬下巴。

谢檐喧听话得就像是换了个人,稳稳坐好,两膝并拢,两手放在膝盖上,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乖。

江停忍不住笑,一双眉眼弯出了两道弧线。

看呆了谢檐喧。

有手指轻轻柔柔地抬住她的下巴,有呼吸骤然逼近,同款牙膏的薄荷味细细打在她的鼻尖。

“张嘴。”

谢檐喧半张开嘴,就看着眼前的男人,佝偻着脊背,两腿岔开半蹲,用一种其实很难受的姿势,半蹲在她的面前,用再仔细、严肃不过的表情,给她刷着牙。

“扑通扑通”,她的心跳声,仿佛被扩音器放大。

“起来,漱口。”

一个指令一个动作。

谢檐喧刷完牙,咂咂嘴。

“张嘴,我看看。”江停的目光逡巡在谢檐喧的口腔里,似乎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。

然后抬眼,对上谢檐喧几乎化成水的眸光。

再然后,在那水一般的目光下,他轻轻吻了那片小巧精致的唇角。

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。

“来,擦脸。”

听不见,听不见,谢檐喧什么也听不见,就像是灵魂出窍,飘到了大片大片的云朵之上。

等刷完牙,擦完脸。

江停牵着呆傻的谢檐喧去了前院。

早餐刚刚端上桌。

裴思远的电话就追来了。

9

裴思远几乎是给“江停事件”做了一个深度报道,从事件发生到现在,她几乎参与了每一个环节,因为谢檐喧的关系,许多的第一手消息都是出自裴思远之手,独家报道已经出了好几篇。

而这一通电话,裴思远倒也不是来打听什么。

而是通知谢檐喧最新的案情进展。

明薇的说辞已经找到了关键证人,证明当年她并没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。

证人是一个卖唐菖蒲的老汉家中的小孙女,一个刚上初三的女孩,给警局打了一通举报电话,说她曾在案发当天,亲眼看到明薇曾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。

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,是因为正好在案发的前几天,明薇曾经光顾过她家的小摊,选了一株紫色长尾玉,出手大方,连找的钱都没要。而那株长尾玉,是她家摊子上最贵的一盆,一连几个月都迟迟卖不出去。

小女孩记性很好,因着印象着实深刻,她甚至能说出当年明薇去买花时的穿着,后来证明与工作地点视频里的明薇衣服一致,小女孩没有撒谎的可能性。

明薇已经被范成武请回了警局。

“太快了吧。”谢檐喧惊叹。

“你是没看到,我跟着他们跑了几天侦破行动,雷厉风行,不是盖的。”裴思远间隙里喝了口水。

谢檐喧瞧见江停拿了药和纱布过来,准备给她换药。

举着手机往后仰,瞧着就心里害怕,嘴上一骨碌:“卢文霜那边怎么样?”

“跑了。”裴思远听见电话那头突然嗷了一声,多嘴问了句:“你怎么了?”

“没,你继续说。”然后恶狠狠瞪了一眼江停,示意他轻一点,自己很疼。

江停凑上去给她呼了两口气,谢檐喧脸又红了。

“现在警察也在找他。你们最近出入都小心一点啊,这人是个疯子。”

“警察要找他,他跑就是了,来找我们干什么?这不耽误逃跑嘛。”

“都说了这人是个疯子。”裴思远拔高了声音,“你是不知道,他住的地方,有一幅画的背后,画的耶稣受刑图,可那耶稣的脸,被他换成了江停的脸,看着真的是超级瘆人。我现在想想都鸡皮疙瘩直起。”

谢檐喧舔了舔嘴唇:“这是知道自己活不成,还想拉个垫背的啊。”

果然是个疯子。

挂了电话,谢檐喧“啧啧啧”地绕着江停绕了几个圈。

“你说你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,居然能让人恨你恨到非要搞死你才罢休。”

江停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。

他以前冷漠绝情的事做得多了去了,比如嘲讽那些妄图攀附他的男男女女们,比如对着前来求教的学生说出一串不留情面的话,比如人身攻击曾经想要利用他的经纪公司高层……

他从前可不算是一个好人,除了才华被人认可以外,几乎没有人能受得了他,嘴太毒。

人不结善缘,自然会有报应。

人不怀好意,自然会被反噬。

江停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
卢文霜想弄死江停当垫背的,自然就会来找他。

谢檐喧知道卢文霜要来找他,怎么会没有一点应对的方案。

只是没有千日防贼的,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来。

可年该过还得过,日子该活还得活。

10

卢文霜是在画展的最后一天出现的。

正月十五,元宵佳节。

赵蓦尘的画展就在这一天收官。

谢檐喧带着江停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闭幕式上,两个人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着,看着赵蓦尘在台上口若悬河,无视四面八方看过来的探究的目光。

“咱们俩打个赌,就赌赵蓦尘什么时候能结婚,这画展一开啊,林霜压力贼大。”谢檐喧拱了拱江停的胳膊。

江停没吱声。

随即,有冰冰凉凉的触感贴在了谢檐喧的脖子上。

毒蛇一般阴冷的气息贴近。

“不如,我跟你打个赌,看江停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。”

谢檐喧作为人质,非常的不专业。

她的脖子就在一把约20厘米的刀下,可她居然还能翻着白眼吐槽卢文霜的台词实在是太过中二。

“我要是你,就不会这么多废话。”谢檐喧全身无比放松,“我会直接拿刀,抹了江停的脖子。你难道不知道,反派一向死于话多吗?”

卢文霜动静不小。

此刻画展的大厅里一阵哄乱。

江停就站在离谢檐喧不远的地方,目光半刻不离那把刀。

谢檐喧还有闲心思跟江停唠嗑:“我当时是那狗血小说看多了,随口跟你说的一句话,结果还成真了。可见,我这张嘴,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。”

卢文霜都没说话。

倒是江停喝了她一声:“你闭嘴。”

谢檐喧扯扯嘴角,得,反派死于话多,人质死于话更多。

卢文霜这个人,性格过于自负,觉得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,心比天高。殊不知,这世上最蠢的,就是这种人,已经落入死局,还想着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,他要能成事,谢檐喧把脑子送给他都成。

没人看清楚谢檐喧的动作。

就像几帧倍速播放的镜头,晃花了人的眼。

掐腕,反拧,卸关节,夺刀。

看得人叹为观止。

“老娘没点本事,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?”谢檐喧挥舞着那把20厘米的长刀,拿刀背捶了卢文霜几下,“说你蠢都是夸你了,我头一回见自投罗网的人,我觉得你不是想逃跑,你是想给警察叔叔节省人力劳动成本。”

谢檐喧其实明白卢文霜的意图。

他是想江停死,可更想看着江停受尽折磨而死。

当初他怂恿明薇放火,自己一个人就站在不远的小树林里,幻想着江停在大火里如何地绝望、如何地痛苦、如何地扭曲。

这种人,怎么可能会给江停一个痛快。

早就不能用理智来衡量他的行为。

不过,要是他知道谢檐喧还会那么几招,估计也不会找她当人质了,这不是把自己往虎口里送。

后来,有人形容这场混乱为一场“闹剧”,惊慌的开头,搞笑的结尾。

范成武带着人早就跟着谢檐喧了,只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,几个大老爷们脸都红了。

江停安安静静站在那里。

等谢檐喧处理完了“人犯”交接事务,朝他走过去的时候,江停才觉得脑门一阵晕,血气突突往脑袋顶上涌。

谢檐喧瞅着他脸色不大好看,摸摸自己包着纱布的下巴,干巴巴地“嘿嘿”了两声:“这许久不练,手速还是跟以前一样快,哈,哈,哈……”

江停迈开脚步往外走,没一会就把谢檐喧远远甩在身后。

谢檐喧那个手短腿短的,只能颠颠地小跑跟上。

11

“江停!跑不动了!”谢檐喧心道自己一个老板,是怎么一步一步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的,还真的是被捡回来的员工骑在了脑袋顶上。

气呼呼的,不追了。

却见江停走出去老远,站定,又折返了回来。

快一米九的个子往谢檐喧面前一站,光是影子就把她全给笼了进去。

“你怎么能……”江停压抑着嗓子眼里的疼,“你怎么能一点不怕。”

谢檐喧挠头:“就,不怕啊。”

藏春弄里的人,都各有各的能力,一代一代延续着生意和铺子,经历着一个又一个时代。

谢檐喧当初既然能当上“种玉”的老板,自然也有她的能力。

“你要是动作慢一点,或者话再多一些把他惹急了,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?你不是胳膊腿架在那刀下面,你是脖子,脖子架在刀底下,一刀下去命都没了。”江停自然不懂谢檐喧为什么不怕,因为他在那一刻,魂都快被吓飞了。

劫后余生,涌上来的是一种无力与气恼。

谢檐喧眨眨眼,往前一步,扯扯江停的袖子。

“这不是跟你说过,我保证没有危险。”

她说话绵软温和,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抚。

江停胸口起伏,他几乎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,连眼底都红成了一片。

谢檐喧小心翼翼把脸颊靠过去,小手环过他的腰身,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打,力道又软又小,像只啄木鸟。

江停突然就卸了力,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。

他比谢檐喧高太多,俯身去抱她的时候,就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。

谢檐喧耳边可以听见他如擂鼓一般的心跳。

胸腔里有闷闷的声音发出。

“没事就好。”

谢檐喧心里松了口气,可算是哄好了。

两人回家,曲闻溪那厮又在“种玉”门口做贼,鬼鬼祟祟。

“最近怎么老找不着人?”嘀嘀咕咕。

“你最好老实交代,那天那只男士皮鞋,是从哪里来的?”有声音在曲闻溪耳边幽幽响起。

曲闻溪慢慢转头,仿佛看见谢檐喧眼睛里有绿光闪过,她后颈皮一紧。

“没,没哪里来的。”曲闻溪原本就是来讨那只皮鞋的,可是心虚,不敢要。退后两步,摸摸后脑勺,假装很惊喜,“眉色浓亮,面色红润泛桃,眸色含水,两腮染粉。老谢啊,你这是要走桃花运的面相啊!”

说完就闪。

谢檐喧一愣:“这话,有点耳熟啊。”

还没等她回忆清楚,就有人走上前,大手握住她的手,十指相扣,推门进院子。

掌心暖呼呼,像藏了颗小太阳。

谢老板没心思去琢磨曲闻溪的话了,她就那么盯着两人扣住的手,傻呵呵地笑出了声。

12

次日,曲闻溪的院子里,被甩进来一只男士皮鞋。

皮鞋里塞了个纸团。

上写:老曲,算命的本事越来越好了!